《凌云的魅力》
凌云是有傲慢的资本的,但此傲慢非彼傲慢。
位于广西西部的凌云县,隶属百色市,县域面积2100平方公里,人口约23万。在历史上,凌云曾有“百粤推尊,两江上郡”之誉,版图包括利州、侯唐州、归乐州、龙川州,大概就是今天的右江区、田林、西林、凤山等县以及贵州的一部分,所辖地域之广可想而知。不过一细究,这么说好像也不够准确。因为在坐拥“两江上郡”的时代,凌云并不叫凌云,而是叫泗城,而且也不是县级建制,而是州或府。清乾隆五年(1740年),朝廷依制在府治所在地设县,这才有了凌云县。
▲席红艳 摄
民国版《凌云县志》载:“县曰凌云,得名于山,起自清初,以表其峻。”想到要起这个名字的人叫李瑜,当时是泗城府的第五任知府。李瑜素有文名,又是泗城地区的最高领导人,这种与文墨有关的工作自然是当仁不让。于是在某一天的清晨或者黄昏,凭窗远眺,城东那座高耸入云的凌霄山突然在一刹那间触发了他的灵感。平心而论,这个县名起得有水平,切合地势,寓意美好,可能还隐含一丝个人理想。对一个正值壮年的高级地方官吏来说,怀揣青云之梦合情入理,不足为奇。让人好奇的倒是,李瑜是广东大浦人,见识过珠三角地区百番来朝的繁盛,踏足泗城后,第一次看见崖壁上“百粤推尊”这几个大字时,不知他心里是何感受?如果事先不了解泗城的历史,估计他会暗嘲乡人自美;但如果他谙熟泗城历史,想必应心平气顺。
▲廖章利 摄
泗城是宋皇佑五年(1053年)设州,至清顺治十五年(1658年)升格为府,李瑜是乾隆三年(1738年)到任。这样算来,他之前4任知府在职的时间跨度要达到80年,这显然大大超出了正常的范畴。实际上,他的4个前任在泗城的时间相加起来不足11年,倒数回去,对应的年份是雍正五年(1727年)。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朝廷在全国范围内强制推行“改土归流”。唐宋以来,中央王朝为了加强对西北、西南边疆的统治,先后在这些地方实行土司制度,通过分封地方首领世袭官职,承认他们对各自属地的世袭统治。“土皇帝”一词最初指的就是这一群人。但是从雍正五年开始,这些土司不存在了,像李瑜这样由朝廷委派的流官取代他们成了地方的最高长官。
▲向志文 摄
从终点观照起点,改土归流有其深层的政治原因。其实单就土司制度而言,它“齐政修教、因俗而治”,对维系多民族国家统一曾有益处。
岑氏土司治下的泗城就是齐政修教的典型,泗城地区一步一步发展成了雄视澄碧河流域的“两江上郡”。《明史·广西土司传》载:“泗城延袤颇广,兵力亦劲。”《百粤风土记》的记述更详尽:“诸土司惟田州、泗城最强,南丹次之。田州临大江,地势平衔,沃野方数百里,精兵万人……泗城方千余里,兵胜田州。”由此可知,泗城无论辖域还是兵力都胜过田州。但如果仅是这样,显然还不能称为“上郡”。泗城的岑氏土司凭借地广兵强,经济民生,发展教育,开化民风,使得泗城的社会事业有了长足发展。
▲肖发凌 摄
有几个数据值得一提,从公元1053年开始,至1727年终结,桂西岑氏土司的世袭跨越宋、元、明、清4个朝代,时间长达674年。纵观中国历史,西周、东周相加历时790年,除此之外,没有哪一个王朝的统治时间超越岑氏土司。这几个简单数据所承载的丰富信息,在时间的文化层里反复叠加沉淀,最终累积成一部厚重的历史,成为凌云长期以来引以为傲的“家珍”。
凌云还有另一样常引以为傲的特产,那就是茶叶。
凌云地处云贵高原东南麓,巍峨的群山,绵延的丘陵,氤氲的云雾,不仅成就了这里的人们坚忍、谦礼的品格,也培育出了誉满天下的好茶。
就像一说麻辣烫人们就会联想到四川一样,在广西,一说白毫茶,人们肯定会联想到凌云。白毫茶在凌云已有300多年的栽培历史,这是亚洲唯一能加工出绿、红、白、黄、黑、青六大类茶品的茶树品种,被认定为第一批30个国家级茶树良种之一。这里出产的白毫茶,在清朝就被列为皇家贡品,如今是地理标志产品,是各种名茶评比的主角,获奖无数。不过凌云人最爱念叨的,还是1915年在巴拿马拿奖的那一次。在那届万国博览会上,凌云白毫茶和贵州茅台酒同台领奖。那是凌云白毫茶在国际舞台的处女秀,常被念及是人之常情。无论对人对物,第一次的意义总是非同寻常。因为起点高、成名早,也因为历届决策者因势利导,今天的凌云,是广西茶叶第一大县、中国名茶之乡、全国重点产茶县、中国十大生态产茶县,茶产业链的从业人员在全县总人口中的占比达22.5%。这个规模对凌云的意义,堪比烟草之于云南。
▲罗希海 摄
茶是特产,是支柱,也是载体,是营养。千年州府绵延人文思绪,一匙茶汤平淡今古功名。在凌云喝茶,有时泡着泡着,茶壶里倒出来的便都是乡土的掌故佚闻;喝着喝着,不知不觉间,新茶就洇了岁月成了经典。酽酽的茶汤,袅袅的茶香,流溢了几百年,流出了时间之外,浸润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安详从容的心态。
因为采访,在凌云小住了几日,白天看水看山看古迹,晚上对茶对月对琴棋。感觉在这里,人心有多宽,生活就可以有多慢;身心有多闲适,日子就有多惬意。
▲米儒聪 摄
在县城泗城镇,有不少特色美食,狗肉粉算是特色中的特色,据说泗城人每天的生活都是从一碗狗肉粉开始的。狗肉粉的狗肉不是简单的狗肉,米粉也不是普通的米粉。凌云的米粉,多是手工制作,工艺是祖传的,口感、味道深入人心。狗肉的烹制更繁复,要选农家养的柴狗,用茅草熛过皮,再和祖传的秘制配料一起文火焖煮,一经起锅,色香味让人欲罢不能。
一大早,任意走进一家粉店,整条制作流水线就展现在你眼前。米粉是现榨现蒸现切,圆扁宽窄任凭个人爱好。因为是现做,加上人多,所以要等。现场水汽蒸腾,人们或交头咬耳,或玩弄手机,或安然等待,不催不挤不抢,让我等外来的饕餮客惊叹不已。等拿到了米粉,浇上了浓香的狗肉汤汁,人们多半还会点上三五块钱或七八块钱的狗肉,覆盖在米粉上,再撒上狗肉香,然后才选个座位坐下,一口米粉一块肉,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吃起来。那怡然满足的神态,让人难忘。
▲米儒聪 摄
在穿城而过的泗水河岸边,有一处全城最大、人气最旺的夜宵点。
去过两次,第一次是慕名而去,因为喜欢那种氛围和情调,离开凌云前一晚又去了一次。
夜阑酒微醺,邻桌有一汉子突然过来敬酒,说:“兄弟,干一杯!”见我迟疑,他把头往后微仰,很豁达很友善地笑:“忘了?上个月我们在这里碰过杯。”我顿时明白他认错人了,但表情和肢体却在那一瞬间做出酒席遇故人该有的反应,旋即和他干了个底朝天。
▲米儒聪 摄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算是为这一次凌云之行,画上了一个温暖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