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pacity是什么意思？美国作家埃里克·霍弗（1902—1983），一生十分传奇，父母早逝的他，靠自学成才。长年从事码头搬运工作，1964年成为加州伯克利大学高级研究员后，仍未离开码头。他的著作多次荣获美国国家图书奖，《狂热分子》是他最著名的作品。
人类是唯一有意识地寻找幸福的动物，“幸福力”（capacity for happiness）指个人获取和享受幸福的能力。有此能力的人知道如何向“幸福的状态”（state of bliss）迈进，并较一般人在那里待得更久。这类人拥有的不一定是比别人更多的财富或更大的成就，而是一件可能是上天赐予但自己必须懂得珍惜的礼物——知足常乐（the gift of contentment）。
现代人愈来愈不快乐并非无因。在这个企图以“及时行乐”迎合“贪得无厌”的时代，知足已死。在各式各样算法（algorithm）的支配下，人人都想要更多，但更多什么却没有人知道，只是想要更多。
也许我们已进入一个“后幸福年代”（post-happiness age）。消费主义是宗教，带给人类的喜讯是“你消费，所以你存在”。琳琅满目的商品满足我们虚假多于真实的需要，它们提供的实时满足只令我们感到满足于一时。很快，我们又回复到“饥饿状态”，直至下一次消费。
现代人从不停消费中得到的不是幸福而是乐趣。乐趣是片刻欢愉，稍纵即逝。至于社交媒体，催生的是一套炫耀快乐、展览幸福的文化。它向大众展示一种微观的幸福（a microview of happiness），与生命的意义无关。社交媒体大行其道，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表面上加强了，但社会没有因此变得更和睦、更团结和更亲密，英文所谓更多“togetherness”。这无助于更多人得到幸福，因为幸福可以是个人的追求，却不是单靠个人努力可以达致的目标。
希腊人常常挂在嘴边的“eudaimonia”，一般解作“幸福”，但更确切的译法是“自求多福”，指透过忠于自己和实现自我达致一种生命圆满的状态，英文的意思是“human flourishing”。
这正是希腊哲人亚里士多德的快乐之道：在生命中找到一个可以让你发挥潜能和所长的目标，努力做“最好的自己”（the best version of yourself）。古希腊人相信，要得到幸福，就要遵守那两句刻在德尔菲神殿（Delphic Temple）的座右铭——“人贵自知”（Know Thyself）和“适可而止”(Nothing in excess)。
美国作家贺佛（Eric Hoffer）说，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寻找快乐，只会令人身心俱疲，无法真正快乐起来（Our search for happiness is one of the chief sources of our unhappiness）。也许，幸福是一种好运气，没法找到，只可碰上。然而，既然我们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更要取回怎样“活”的自主权。如果幸福是一生在追求却一生也追求不到的东西，我们必须学会享受追求的过程。这才是生活的艺术。
然而对大众而言，幸福毕竟虚无缥缈，生存才是实际不过的事情。英文有“the business of living”的说法，意思是生活并非纸上谈兵，要像经营事业那样弄污双手、日夜苦干。人类是“为生存而设的动物”（an animal designed for survival）。达尔文说，适者生存。人类既是生存者，自有其不可低估的适应力。有时，适应力是一种为自己设置“基线”的能力。所谓基线（baseline），并非客观存在，而是我们根据掌握到的资料想象出来，用作比较的起点和尺度。我们判断事情是否合理，使用的往往就是这套英文叫做“baselining”的策略。在疫症肆虐下，将戴口罩、勤洗手、在家工作、保持社交距离和减少外游称为“新常态”（the new normal），就是一种转移基线，接受现实和适应剧变的生存策略和心理状态。
哲学家加缪（Albert Camus）说，只需一会儿，人便能从“不习惯”走到“习惯”（After awhile, you could get used to anything）。的确如此，这是人类的强项，也是我们的弱点。熟视往往无睹（Familiarity breeds blindness）。孔子说，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我们的适应力可以纵容恶行、包庇不公和窒碍改革。英文有个说法叫“capacity for outrage”，指对荒谬绝伦、有违常理和令人发指的事情的容忍程度。比方说，前美国总统特朗普任内的“出位”言行，就是在测试美国人对指鹿为马和颠倒是非的承受力和容忍度。久而久之，美国人对总统做出偏离规范、有失体统的事越来越漠不关心；甚至连何谓规范与体统，也往往无法达致共识。
中国人会说这是见怪不怪，社会学家则称之为“偏差行为的正常化”（normalization of deviance）。倘若本为社会不容的行为不时发生却没有受到谴责和惩罚，以及至少在表面上没有导致严重的后果，久而久之，这些偏差行为就会取代旧规范变成新常态。
林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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