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而终。我昨天在“山东省安宁疗护技能培训班”上的讲课得到了学员、同行以及台湾和加拿大学者的大力赞赏，这让我深感鼓舞。在中国，讨论死亡已经不再是禁忌，而是需求，这充分反应了我国社会文明的进步。
数月前，我写过一些关于死亡和临终关怀的文章，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看看。
几个月下来，我又有了新的思考，这才写下来，和朋友们一起迭代自己的死亡认知。
人总是要死的，回避这个现实会让人更焦虑，直面这个问题才能知道怎么活，活得有价值。
既然必死，那么我们就希望在不影响生命长度的情况下死得无痛苦，死得有尊严，死得无遗憾，也就是死得好（Good death），中国的说法叫“善终”。
中国人是非常重视善终的，这是人生五福之一，死得好是福气。
那什么是善终呢？
有人说善终就是无病无痛，高寿无疾而终。这种结局当然令人向往，但是如此定义善终太过消极，没有建设性。按照这个标准，绝大多数人难得善终。
并且，所谓无疾而终就是猝死，是潜在疾病突然发作导致的迅速死亡，并非真的无疾。
传统上，善终就是指人“老死”，而不是死于祸患。但“老死”这个说法也不严谨，“老死”也有原因，常见的也是心脏病、脑血管病和癌症。
美国国立综合癌症网络（NCCN）是这么定义平静死亡（ Peaceful Death ）的：病人、家庭和照护者免受可避免的痛苦，总体上符合病人和家庭的意愿，并符合临床、文化和道德标准的死亡。
这种平静死亡应该被认为就是善终。其实，善终就是指好的结局，好的结果。一个中年患癌而死的人，如果应对得当，也会死得平静安静，也应该被认为死得善终。
如何才能死得好呢？欧美学术组织提出了得善终的6个条件，分别是：
1. 死得无痛苦（Pain-free death）；
2. 公开承认死亡即将到来（Open acknowledgment of the imminence of death）；
3. 在亲朋的陪伴下在家中死亡（Death at home, surrounded by family and friends）；
4. 一种“觉察的”死亡，在这种死亡中，个人冲突和未完成的事务得到解决。（An “aware” death—in which personal conflicts and unfinished business are resolved）；
5. 作为个人成长的死亡（Death as personal growth）；
6. 以符合个人偏好和个性特征的方式死亡（Death according to personal preference and in a manner that resonates with the person’s individuality）。
对照上述标准，即使患癌而死，也不那么令人恐惧了。
对于无法治愈的晚期癌症，死亡时间是可预期的，你的体力和器官功能还不算太坏，你有时间和能力去反思过去、留下遗言、重会好友、重游故地，也可以给亲朋好友们说谢谢、对不起和再见，你可以自由地活成你自己。
英国学者理查德•史密斯的认为：患癌而死是最好的死法。这一观点无疑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可能也包括正在看这篇文章的你。
在大众的眼中，“癌”这个字具有恐怖的冲击力。不少人被查出晚期癌症以后心理极度痛苦难以自拔，直至生命结束；很多人被亲友隐瞒病情，致死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还有癌症晚期带来的各种身体痛苦未能得到有效处理，在长时间的痛苦以后死亡。
在这些情况下，无法死得好，死得平静。那么，何来“患癌而死是最好的死法”一说呢？
其实，患癌而死是好还是不好，就像是薛定谔的猫，你认为它好就是好，认为它不好，就是不好，完全在你自己。
如果你认为患癌而死不好，就会逃避、否认死亡即将到来的现实，无法去觉察死亡，无法死得明白，无法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无法在走向死亡的过程中活得成长，上述得善终的6个条件大部分无法具备，当然会死得不好、不平静。
如果你接受晚期癌症无法治愈、死亡有期的现实，公开承认自己即将死亡，你就会去平复自己的心理冲突，完成未尽事宜，得到亲友的陪伴和祝福，并且依据自己的偏好选择如何死亡，你会享受到患癌而死的各种好处，最终平静地离去，得到善终。
在很大程度上，是否死于癌症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争论患癌而死是不是好事没有任何意义。关键的是，你如果真的面对癌症，面对死亡的时候，是否有理查德•史密斯这种心理表征。如果有，你就会有更大勇气直面死亡，坦然地走向平静安宁的死亡。
这就是个人的成长。这种直面死亡的能力也勇气，最好在10年前就开始培养，次好的时间是现在，无论你是否患癌。
有了这种个人的成长，你就具备了得善终的最重要条件，但是还不够。得善终，除了个人的成长，还需要医学的温情和和社会的支持。
作家琼瑶在生前预嘱中写到：“不论什么情况下，绝对不能插鼻胃管！因为如果我失去吞咽的能力，等于也失去吃的快乐，我不要那样活着！”“不论什么情况，不能在我身上插入各种维生的管子。尿管、呼吸管，各种我不知道名字的管子都不行！”
我们钦佩琼瑶阿姨的勇气和洒脱，但如果她坚持上述的做法，将会很大程度地拒绝医学的温情。要知道，无论是何种形式的死亡，无论是死于什么病，都要经历很大的痛苦，而医学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这种痛苦。
一根胸腔引流管就可能使憋闷难忍的胸水患者恢复通畅的呼吸，一根导尿管可能就会使尿潴留的患者恢复排尿的通畅，为什么不接受呢？
我们反对无意义的死亡前抢救，也发对意义不大的带来痛苦的治疗。但是，我们不能反对带来舒适和尊严的医学温情。
具备上述6个条件还需要社会的支持，这来自亲人、朋友、医生、护士和社会工作者。他们要尊重你的知情权和选择权，并在经济、心理、人力、知识、医疗等方面给予有力的支持，才能给你带来美好的善终。
具备了个人的成长、医学的温情和社会的支持，进而使你有能力直面死亡、觉察死亡、选择死亡方式，最后在亲朋的环绕中伴随着最小的痛苦死亡，你的人生就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平静地得到了善终。
祝你我都死得好，死得平静，死得善终！
2019.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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